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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觅雅砻江

发布时间:2016.05.04

藏彝走廊中的微末之痛

对很多旅行者而言,藏彝走廊是一个令人肃然起敬的称谓,不仅因为这里有人尽熟知的泸沽湖、丽江古城或梅里雪山,还因为这里是极少见的藏、彝、苗、羌、纳西、傈僳等多民族繁衍生息的地带。这是在全国唯一可以与“河西走廊”相提并论的民族走廊,是一个囊括了四川西部、云南西北部、西藏东部边缘以及甘肃南部、青海东南部等庞大面积的区域。

 
终于到达盐源的古柏村移民安置点。在雅砻江锦屏一期电站建成后,那里的一部分藏民、彝民们便被迁至此处安置。一位皮肤黝黑的女主人热情地将我们引进屋,简单问候几句生活日常,便发现有一句话从她嘴里重复的频率较高:“没有水果吃了。”
                         
 


不过,如果说没有了果蔬的水分滋润对于常年干涸、冷硬的生活还可以忍受,文化传承的缺失对于本就脆弱的少数民族文化生态却是严重的打击。几位藏族老人指向我们来时路上的某个山谷,说他们的“家”在那里;而对于如今的居所,他们更多感到无奈或无措:彝族的年轻人们很少穿传统服装,苗族的芦笙、打卦、苗医等风俗逐渐衰落,草医乡医等民间医疗系统失效,文化活动场所现在也不复存在……搬迁使得同属一家的亲戚之间的地理距离增大,随之而来的却是心理与生活的疏远,这对于以家庭为社会组织形式核心的少数民族而言是难以言说的痛苦,而对于以血缘、地缘或集体活动长期形成的社区观念,也是一种致命的消解。所谓的“安土重迁”不仅是字面意义上的眷恋故土,也包含着生长于斯的人们对根植于这片土地上的生活方式的尊重。而这所有的生息劳作、情感寄托和价值追求等一切无形之意象与有形之具象彼此共存共依,才共同构成了家园这样沉郁的概念。


从屋内出来时天色已暗,被锦屏电站截流后的雅砻江依然有着千里之势,萧瑟的山谷和苍茫的天幕让人骤觉此身渺小,星河在幽远的黑暗中闪烁着耐人寻味的光芒。想来今天拜访的这户人家乃至这方村落,在辽阔的藏彝走廊之中仍是如星尘之于夜空般的微末。回头望向已经黑暗的藏民小屋,略过我脑海的却是乔治·艾略特的话语:“只有在家园,你才能真正感受到与大地的那份深沉且温柔的血脉关系,那是直到你未来见多识广后,仍能忆起自己家乡那份熟悉而无误的特殊感情。”不知几年或是几十年之后,在外闯荡的藏、彝族年轻人偶或遥望夜空,是否也能在心中准确地求得属于家园的慰藉。
                         
 


天堂湖畔的主人与过客

虽然部分属于盐源县辖下,但古柏村的风景完全无法与泸沽湖相提并论,后者不仅有着优越的自然环境,也占尽了旅游环境的地利与人和。因为横跨四川、云南二省,去木里、丽江甚至西昌的人们都会慕名来此。于是,定期的班车如今从泸沽湖驶向四面八方,迎来送往一批又一批充满好奇的旅行者。旅游的火热自然带动起当地市场,如今的泸沽湖虽然还未如丽江那样成熟,但商业气息几乎囊括了遍布湖畔的每个村落,包括我们本以为会相对与世隔绝的小落水村。


小落水村位于泸沽湖北部的山谷深处,云南和四川的分界便以村口为分割点,将环湖公路切为两半。如今,村内的客栈层出不穷,大部分仍是传统的木楞房,但每间客栈已然有着从标间到湖景房的不同房型和价格;支付一笔并不算多的费用,你就可以请带着墨镜、身着民族服装的摩梭小伙子划着当地特有的“猪槽船”绕湖一周,听他随意哼几句民族情歌“玛达米”,一切场景有如在澳门“威尼斯人”乘坐贡多拉;若还未尽兴,再多付些钱,便可以在晚上受邀与摩梭的年轻人们共舞,篝火烈烈之下,踩着更像流行音乐的节奏,与当地的摩梭人笑闹玩耍。


然而,和乐融融、歌舞升平所呈现的只是旅游状态下的泸沽湖,一旦回归日复一日的生活,不和谐的裂痕便悄然滋生。现代文明对于传统的冲击和渗透总是无孔不入,又难以调和:保守的摩梭人不能理解,被视为神山的格姆女神山为何能够安装缆车;进村必须下马步行的古老习俗也出于方便游客与生意的考虑荡然无存,村内经常跑过骑马的游客甚至本地人;曾经神圣的达巴文化渐渐被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淡漠视之,甚至认为于己无关。而在风俗、礼节之外,更令老一辈摩梭人不安的是,为了更多的利益,一些庞大的母系家庭被家里人不断分割为多个小家,母系社会的形态和凝聚力正在被金钱慢慢消解。


无论如何,泸沽湖畔的度假仍有着城市无法企及的惬意和慵懒。在一个被嘤嘤鸟啼声唤醒的清早,推开湖景房的木门便能呼吸到沁入心脾的微凉空气,反射着细碎晨光的湖泊平静光滑宛如丝绸,氲氤的水气从淡金与深蓝的温柔交汇处袅袅蒸腾,两棵比肩而立的情人树仍在湖边亭亭玉立,偶尔会有海鸥掠过湖面搅起皱纹,心情便也随着扩散的涟漪慢慢荡漾,虽然不甘心选用如此俗套的赞颂,但那时你会觉得这里就是凡世间不染纤尘的天堂。


没有人能否认泸沽湖的美丽,正如没有人能断定应该用何种方式呈现这样的美丽。但在开放旅行的十多年来,小落水村的居民乃至整个泸沽湖畔的摩梭民族已对外面的世界有了充分的了解。拥抱或抗拒,未来的道路,只有身为主人的他们才有权决定。至于无论多么留恋、欢喜或焦虑也只能以“过客”姿态对泸沽湖惊鸿一瞥的我们,还将继续循着摩梭文化的踪迹,去看一看中国如今唯一真正保留着母系社会形态以及生活方式的村落,不存在于地图上的“仙境”——利家嘴。

                         
 


世外桃源的欢愉和沉寂

从屋脚乡到利加嘴,山路变得愈发难走,我们小心翼翼地驶过遍布碎石的路面,穿过由木板铺成的简易矮桥,跨过无数或平静或湍急的小溪小河,终于看到一座小小的木屋村落在绿意盎然的山谷中若隐若现,这就是利家嘴。

没有通电、没有煤气、没有自来水,甚至在全村内都没有一条看上去比较正常的路,这大约是中国版图上绝无仅有而名副其实的世外桃源。村里的每家每户多为一、二层楼房,仍是典型的藏式木楞房,圆木或方木条条顺顺地垒出墙壁,木板覆顶,再方方正正地围成独立的小院落,排列之规整与窄小的街道形成鲜明对比。干柴是这里取暖做饭必备的用度,因此,每家院子外都有与房屋等高的干柴堆。当然,最引起我们好奇的是,在利家嘴,妇女们从事砍柴、种地等繁重劳作,男人们才是负责家事的“内人”。

走进一户人家,看到几个男人站在房前悠闲地说话,在他们身后的屋梁下,一排已被熏黑、腌制的硕大腊肉就那么随意地挂着,令我们对即将到来的晚餐有了隐隐的担忧。女主人笑着迎出来,将我们请进他们的“祖母房”,也是一家之长的卧室。室内没有特意做窗,只在顶上随意揭了几片木片透光,一屋子的昏暗中,正中间劈啪作响的火塘便格外明亮、温暖,映照着他们前方的火神牌位。墙上挂着成吉思汗的画像,也是利家嘴的摩梭人所尊敬的祖先。主人招呼我们围着火塘席地而坐,端上酥油茶、当地自酿的青稞酒和苏玛澧酒。无论是酒是茶,几杯饮下,从脸颊到心里,便都有了热烘烘的暖意。

吃喝之间,气氛很快熟络起来,我们才发觉这里的人们并非我们原先所想的那般与世隔绝。生活虽然屏蔽了现代因素的干扰,但村里的年轻人们会主动去往泸沽湖畔那些同为摩梭族的村落,打些短工,或者交些朋友。在原始和现代之间往返的他们对后者表现出欢迎的态度,希望村里能够通水通电。看到我们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他们笑说,谁都希望活得方便些嘛。在他们的概念中,对于现代生活的定义,是“方便而富足”的。

当然,有些东西是他们一定要坚持的,他们也不希望利家嘴成为下一个泸沽湖的里格岛,不希望太多的游客占据他们生活的重心,更不希望已经成为习惯的旧有风俗在旅游开发的浪潮中被吞噬。他们敬奉喇嘛教,崇尚火神,因此火塘里的火不能熄灭,还要定期进行其他固定的祭祀活动。母系社会的血脉扎根于达巴文化中生生不息,接受外来文化的入驻后仍然保留得完整而纯粹:父亲在孩子心中的位置被舅舅取代、男人不能在女人死后哭泣、去世或临产的人需要从家中的“生死门”出入、财产按母系血缘继承……各式各样我们所难以想象的繁复而古老的摩梭习俗,与如今再难见到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等淳朴民风一并,构成了桃源中现世静好的岁月,构成了藏彝走廊的隐秘角落中无法也不需要为外人所道的欢愉和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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